几年前，我就看清那个老妪的真面目了。

她是老家的一个寡妇，约莫八九十岁了，住我家邻门。一个人过，日子苦，因此，每次过年回家，爸爸都会或多或少的接济她些。她就拿出自己种的青菜啊萝卜啊回送我们，说道“家里实在拿不出什么，这菜一定要收下。”起初很感动，礼轻情意重嘛，直到那次无意间看见那个盒子——

盒子很普通，半开着，兴许是忘记关了。随意瞟了一眼就惊了——里面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厚厚一叠红票子被一块小石头压着，旁边还有两三打用纸包好的钱，十块五块的，每打应该都有百来块。

突然，她的面庞不再朴素，而是透露出虚伪——骗取别人同情心的虚伪！

年前，她又来了。她的脸比前些年又苍老了好多，沟沟壑壑的。身子佝偻着，身上的衣服像是解放前的款式。颜色黑不黑蓝不蓝，丑的很。她实在有点吓人，浑身上下透露出腐烂的老树的味道，行动更是迟缓。门对面的老树上悄无声息的停了一只猫头鹰。

她干瘪的手里攥着个皱皱巴巴的袋子，上面写着化肥、尿素的字样，用塑料带子扎口。她坐到随便摆放的木头凳子上，颤颤巍巍地解开袋子，嘴里咕哝什么，听的不大清楚。袋子打开，伸头一看，果然又是蔬菜! 菜挤在一起，袋子也被撑的不行，白白的，很是饱满。这次的菜，比之前的要多了不少。她抬头看了看，向左瞟了瞟，似是在组织语言。不久，她开了口“今年的蔬菜吃不完，我……”

还是老样子！不愿看她“飙戏”，我起身去倒水。身后传来爸爸的嘘寒问暖声以及拿出送给她的新衣服的悉索声。我努力地把到了嘴边的“她欠了我们家这么大人情，只舍得送蔬菜，干嘛还送她衣服。”咽了下去。

虽然看不到正脸，但她一定在偷着乐吧，用蔬菜换衣服，不要太划算。真是令人反感。这个老妪，不过是个玩弄人情的高手！我回到堂屋的时候，爸爸去拿东西，那老妪还没走，拿了礼还不走，等我们留她吃饭吗？我皱了皱眉，刚要离开，就被她拉住。她硬是塞给我一个小盒子，我扫了一眼——竟是那个木漆小盒！她把盒子打开——那小白石头已经不在了，红色的纸钞装满了匣子。她缓慢而有力地拍了拍我的手说“好孩子，我听人家都说上大学要很多钱。这是给你存的，一定好好念书啊！”

我傻了眼。

她说完又重重的拍了拍，之后就径直走了出去。她步履蹒跚，每走一步似乎都要费很大的劲，默默消失在家门口的泥路尽头。这时我突然想起她那双黝黑又瘦削的手拿起雪白的菜的样子。

“图什么呢？”我呢喃出声。

如果说之前的蔬菜是为了还人情，那么这个木漆小盒是为了什么呢？

年后，当我伫立在她的墓前，我恍惚间明白，乡下人不讲一物换一物的人情。他们的给予，不带任何要求回报的色彩。

老妪的木漆小盒和蔬菜是我永远也偿不了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