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外公

今年,外公离开我们整整七年了!

搜索记忆里关于外公的每一个片段,小时候的记忆,从老家那清澈的渠子开始浮现。

夏收夏种的时候,乡间小路的杨树也是最繁盛、最阴凉的。身材魁梧的外公在我这个小矮人面前是个十足的巨人,他背着手走路,骑着大杠车的样子是我最难忘的印象。外公教我们把杨树叶子折成漏斗状的容器,这样,渴了,就可以从水渠里舀水喝。狗尾巴草,是大人们挠痒痒逗我们的利器,当然在他们的手中,这毛绒绒的家伙还能神奇地变成可爱的兔子,那是玩闹之后的奖赏。炎夏,驮着冰棒箱子的自行车小贩一出现,我们肯定要央求外公给我们买上一支一毛钱的水冰棒,有时是两毛钱一支的绿豆或者红豆冰棒,那丝丝的甜味和沁凉的满足感让我现在也保持着对绿豆冰棒的偏爱,遗憾的是,水冰棒早已绝迹在各种奶油、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大军中了。

 收获的粮食,经过晾晒,就要扬场装袋了。每到这时,外公就是家里的劳动主力。宽阔的村里社场是我们的乐园!有木床、蚊帐、草垛、羊群,还有一个废弃的蜂窝煤厂,那是我们小孩子探险的地方。外公手握木锹,一铲、一扬,谷物被潇洒地抛在空中,风力把夹杂在粮食中的尘土吹到谷物垂直落下的另一侧,完成了一次纯天然、无污染的人工过滤。我们有时候在旁边玩耍,欣赏着外公孔武有力的身姿,有时候又在装袋时,和弟弟一左一右站着在两边,撑着袋子,也为大家庭“略尽绵力”。

外公家的门前有一棵大桑树,只有一次,馋嘴的我在小伙伴的帮助下爬到了树上,摘了不到半碗,就被农忙回家的大人们“营救”下树。那次,爸爸摘了很多桑枣,让我们都吃得心满意足。这难忘的“爬树之勇”,让我自豪和骄傲了好一阵子,现在想来,我从小就有“吃货”的潜质呢!

老家的记忆,从外公家搬进城里就戛然而止了。这中间是我们四口之家生活在中学和镇上的记忆。家里同辈的兄弟姐妹不少,外公外婆总是对孩子们爱护有加,但我和弟弟很少被送到外公家。有那么几年,我们只有节日才能到外公外婆家去,直到我们也搬进了城里,渐渐地可以每个周末都去看望他们了。

外公有许多爱好,真要排起来,麻将和酒两件,我还真分不出高下。虽然我不爱麻将,也从不喝酒,并以没有这两样爱好为标准来要求我的另一半,但外公喜欢麻将和酒,我是极为理解和乐意的。因为外公的牌风和酒品是极好的!遇到耍赖、不老实的牌友,外公总是大义凛然、怒形于色,并把他们列入“黑名单”,从此不屑与他们打牌。喝酒,外公总是一饮而尽,豪迈畅快,虽然酒逢知己千杯少,但和他欣赏或疼爱的人一起喝酒,他总会给别人多斟一些,自己少斟一些,在那个酒少且贵的年代,他这是割爱与人的慷慨!

除此之外,外公还有很多高雅的爱好。他喜欢京剧、柳琴戏、黄梅戏,经常自言自语的就哼唱起来,《锁麟囊》是他喜欢的经典剧目之一。他的床前还挂着一把京胡,这让我彻底崇拜起外公了,因为不会什么乐器,真是我的一大遗憾啊!外公可比我们要多才多艺!

平凡无奇的生活中,外公最常做的几件事情是,刮胡子和买菜。外公是络腮胡子,很是扎人的那种感觉,因此小时候我们有点怕外公,一是因为败顶和有络腮胡子的外公,面相有些凶,二是外公用胡子扎人真是让我们害怕的惩罚。谁能想到,外公年轻时有些严肃和凶的面相,在时光的打磨下越来越慈祥。我们上高中大学的时候,外公的标准装备少不了鸭舌帽和手机,和我们聊的是国内外大事,加上慈祥的面容和温和宽厚的性格,真是一个让人喜欢的时髦老头啊!

外公在时,每天骑车去买菜,那时候最流行的菜,少不了虎皮鸡爪,炸小虾和猪蹄,在家等待外公采购回来的我们简直就是大号馋猫,像小动物一样在外公的腿边乱窜。外公晚年最爱吃的小菜是橄榄菜,到了睡前也要吃两口的程度。说到这,想起来外公的饮食习惯。外公特别喜欢吃热的食物,所以特别爱吃馄饨,喝茶也要喝滚烫滚烫的。这样的习惯,现在想来是十分不科学的,日积月累的,也造成了外公后来的胃病。

就像朱自清难忘的背影一般,外公穿着军大衣,在寒风中,在校门口等我和弟弟放学的画面,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无论何时,我回想起这个画面都会泪水潸然。那是我上初三、弟弟上初一的时候,爸爸出差,妈妈因为一项紧急的工作不能回家,妈妈只好向外公“求助”。那是一个阴冷的冬天,外公穿着军大衣,手插在口袋里,默默的伫立在校门对面的路口,紧盯着校门,等待着我们的出现。这是唯一一次外公接我们放学,外公也是唯一一个接过我们放学的长辈。见到外公的那一刹那,我特别惊讶,又特别感动,第一次有了被长辈宠爱的感觉。那天,不会点菜的外公,带我们去了饭店,点了两道炒菜,我记得其中一道是弟弟的最爱炒土豆丝,还有一个杂烩,因为这样吃了热乎乎的,又有了汤汤水水。我有时候也特别惊讶,为什么我对这些细节都记忆犹新,但我又觉得,能记得这些美好的瞬间和细节 ,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我可以带着这幸福的记忆到老呢!

后来,外公搬到了我家楼下,我们就成了外公家的常客。每天放学,从外公家溜一圈是必不可少的。我们的任务是,根据妈妈炒菜的进度,摆好筷子、盛好饭,飞一般地冲到楼下喊外公外婆上楼吃饭。虽然外公总是要求我们“吃饭不言,睡觉不语”,但是到了我和弟弟读高中初中的时候,每天的午饭是最热闹的辩论会。爸爸、我、弟弟是主力军,外公是公平的裁判,等我们慷慨激昂地论辩后,外公做一番点评就是午餐辩论会或研讨会的完美收尾。我们讨论的话题有经典的奥数题目、还有月考的作文或者政治课里的哲学辨析题,有很多趣事,我们一家人至今还津津乐道。那是我们和外公在一起最幸福的时光。

上大学之前,是我和外公相处时间最多的最后一段日子了。为了我们集中精力学习,爸爸妈妈以身作则,头一件事就是把家里的电视搬到了外公家。不让我们看电视,他们也不看电视;要我们看书,他们在家也要学习看书,这是我最敬佩我爸妈的地方之一。当然,NBA球赛是外公、爸爸和弟弟爷仨的幸福时刻。我考上大学,是外公特别高兴的事情,特别是2+2学制,要去韩国学习两年,这让外公感到特别自豪,也许老人们就是这样,孩子们的任何成绩,他们总能放大100倍地自豪和开心。临上大学之前,外公给我包了红包,并就“花钱”问题与我进行了一次非常正式的谈话,主要有两点意思,一是要理解爸爸妈妈的工作辛苦,不可以乱花钱,二是和同学们在一起不能吝啬,要大方一些。听起来有些矛盾,但外公的语重心长,是我记忆中最实朴的家风。

外公最后的日子,我不想回忆了,因为那是一种一夜长大的痛。那里有我对外公逝去的不舍,有我对爸妈痛失所爱的理解,还有我对人情冷暖的初尝。转眼,我已经26岁了,有了爱人,结婚成了家,但我总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孩子,甚至对爸爸妈妈年近50的实事全然不觉。在看一本名叫《偷影子的人》的书,开篇有一段话,“我一直想挥别童年,成为大人,童年却紧贴着我的皮肉,钻入这具对我而言太挤又太小的身躯里。”现在,我该以一个真正成人的姿态,面对回忆、面对伤痛,迎接风雨、承担责任,去做一个有泪不轻弹的人!

回忆外公,泪如雨下,但如果泪水可以洗净蒙尘的心,那么,这就是所谓祖孙的缘分,所谓您在天堂给予我最好的庇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