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故乡范家湖》 文/张家龙

今年的中秋和国庆恰巧重叠在同一天,假期长达8天,加上年初疫情的影响,外出旅游成了多数人的首选,我担心景点拥挤,只好待在家里,中秋节的下午闲来无事便独自带上水果和月饼到老家范家湖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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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县城出发向南,开车大约半个小时就到了卢集镇东南两公里处那条直通老家屋后的东西向的窄窄的水泥路,路两边是连成片的金黄色的稻田,那独特的稻香弥漫在秋天的阳光里,显得格外熟悉而又亲切。我的老家是卢集镇范家湖村张庄组,卢集镇是全县粮食主产区之一,尤其是范家湖这片黄泥岗上出产的水稻,颗粒饱满,色泽光鲜,口感绵软,是江苏省知名的绿色稻米品牌,畅销全国各地。我小时候就生活在这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子里,它地处李口、新袁、裴圩和卢集四个乡镇的交汇地带,地多人少,交通闭塞,是有名的穷乡僻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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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们村里七八岁的孩子就跟着大人一起拔稻秧,在水田里插秧,尤其是夏天光着脚顶着火一样的烈日在稻田里拔草,抓虫子。秋天又和大人们一起用镰刀割稻子,农家孩子尝尽了劳作的辛苦,艰苦的生活也锻炼出了农家孩子勤劳踏实和甘于吃苦的品质。长大后,正是这种品质一直让我在学习和工作中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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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片的稻田之外,便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山芋地了。此时的山芋还没有完全成熟,小时候的这个时节,我们这些孩子们正忙着在山芋地里割山芋藤回家喂猪呢,山芋藤被镰刀割断后流出的白色浆水,沾在手上干了后就变得黑乎乎的,像胶水一样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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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家湖老岗地的山芋颇有些知名度,这里的山芋和沙土地长出来的山芋相比,淀粉含量高,水份小,个大皮厚,吃起来香、甜、绵软。用范家湖的山芋晒出来的山芋干特别爽口、老人孩子都爱吃,尤其是到寒冬腊月,下在稀饭锅里既不掉皮也不开裂。听老辈人说,在闹饥荒的年代里,老家的山芋和山芋干救活了许多穷苦人的性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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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范家湖出产的山芋因为淀粉含量高、口感好,在南京上海的大超市里已成为抢手货,这些山芋正在为装满家乡父老乡亲的钱袋子做出新的贡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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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范家湖老岗地的山芋磨出来的山芋粉做成的粉皮和粉条,色泽白里透黄,吃到嘴里既筋道又有嚼头,可谓老少皆宜。从范家湖走出去的那些定居他乡的人们每次回老家,都会大包小包地带上些老粉条作为礼品馈赠亲友,一位无锡的老同学每次见面都夸奖我老家的老粉皮和老粉条入口甜中带香,最可贵之处是能吃出童年的味道,吃出时光深处隐藏着的那份无价的亲情和友情,品尝到那份独有的幸福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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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拐过一个九十度的大弯,便来到了老村部的旧址,我记忆中的老村部大院里的磨面房、小商店以及医务室都已无踪无影了,大院旧址现在变成了晒谷场,堆满了刚收下来的秋玉米、黄豆、花生和其它杂粮,晒粮食的农人稀稀拉拉地挥舞着木掀和大扫帚,几只看家狗和放假回来的孩子们嘻戏着、追逐着……一群灰白相间的鸽子从晒谷场上空飞过,那哨声依旧和我记忆里的一样清晰而婉转,只是抬头追望远去鸽子的那群孩子我一个也不认得,不知道他们是谁家的孙子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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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过老村部的旧址我就到了新村部门口,它的南边紧挨着的就是范家湖村前几年新建的小学,我当年读书的老范湖小学早已经变成一片农田,回想当年那个只有十来亩地大的土房子小学,心里充满了快乐和骄傲!当年,那是一所在全乡最有名的优秀小学,出名的老师有:王为良、邢宗玉、王述建、张流星、邱明久、王述连、晁德楼等,老范湖小学不仅名师多,优秀的学生也多,仅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先后从老范湖小学里走出了十几个大学生,其中成长为科级以上党政军领导干部的就有近十人。遗憾的是,如今老范湖小学已不在了,这所新建小学的最后十几个学生也在今年暑假后转到镇中心小学去读书了。整个校园空荡荡的,到处都长满杂草,那些桂花树上站满了麻雀,教室的走廊上几只家猫赖散地躺着,我心头不禁产生一种莫名的悲伤,想一想当年的范湖小学,一个偌大的四合院,虽然是土坯墙茅草屋,但是五六百名学生聚在一起,读书声传得老远老远,给偏僻的范家湖村带来了无限的生机和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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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的东侧紧挨着的便是我们范家湖人的母亲河—高松河,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县里组织开挖的一条人工河,它北起大运河,南接黄圩境内的洪泽湖,从范家湖村的腹地自南向北穿过,把范家湖村分成东西两部分。生活在高松河两岸的人们种田用水有了着落后,就开始大量种植水稻,粮食产量有了大幅度增长,吃不饱的日子终于被画上了句号,高松河也彻底解决了两岸几千口人缺水吃的难题,它不仅具备灌溉功能,夏季出现洪涝还具备排涝减灾的作用,自从有了这条河,大部分农田实现了旱涝保收的稳产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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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末秋初,高松河还是范家湖人捕鱼的最好去处,一些中年人划着小船儿用网拖鱼,年纪稍大的扛来捕鱼的地笼,有经验的人拿来长柄子探网,力气大的男劳力搬来一人高的竹罩,有的壮汉背来漩网,还有的妇女干脆拿来家里的竹篮子,有的小伙子什么工具都没有就凭双手摸鱼,那捕鱼的场面浩浩荡荡,围观的人像看大戏一样里一层外一层的,水面上不时传来吆喝声和叫好声,有的孩子看着看着就脱光衣服跳进河中加入到捕鱼的队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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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人们还把高松河当成天然的浴场,男女老少都到河水里解暑纳凉,遗憾的是每年的大热天高松河里都会淹死两三个孩子,迷信的老人们说,高松河的大桥下面有一对男女水鬼,但是我们这些十来岁的孩子依旧成群结队的在河水里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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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区划调整前,河东是老范湖村,河西则是我老家邢庄村,河东河西20多个生产队(村民小组)大约八百多户人家三千多口人。在范家湖的历史上,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小乡制的范湖乡政府所在地,我父亲还是当年的副乡长呢。历史上的范家湖村交通闭塞,以农业为主,是个有名的穷村,光棍多、穷人多。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仍然出了好多能工巧匠,有家喻户晓的老木匠和铁匠,还有人人皆知的剃头匠和编竹篮的老篾匠,特别是那些被称为师傅的瓦匠和鞋匠让孩子们最羡慕了,最出名的还有几个裁缝和做十大碗的大厨,就连几岁的孩子们都叫得上他们的名字,锻磨的石匠和铲刀磨剪的以及钉锅疤盆的我们村里也有,更有让孩子们见了就害怕三分的那些专门杀猪宰牛的屠夫,而最受我们这些孩子们欢迎的则是那个弹棉花的老人以及那个说书的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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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家湖人热情好客。平常家里来个亲戚朋友,主妇一定想方设法做出四菜一汤款待客人,如果是家里遇到红白喜事,那是要拿出家里几年的积蓄来精心谋划菜肴招待众亲友,特别要准备好地道的十大碗,当然少不了洋河美酒,劝酒的风气特别浓厚,一场酒宴下来不醉倒三两个人主人是不会开心的。范家湖人把春节当做最大的节日,春节前走亲戚送点礼物给对方过年这是个老习惯,尤其是那些刚结婚的小伙子去老丈人家送礼特别得讲究,除了要烟酒茶糕四样大礼外,还得给点过节费。大年初一过后,家家户户就忙着请老少姑娘姑爷回娘家吃年饭,家旁邻居也得请来陪客吃饭拉拉家常。亲友间的相互吃请一直会延续到元宵节,印象中范家湖的人情味特别浓。

范家湖人勤劳、朴实,不服输。在与贫穷抗争的过程中,祖祖辈辈任劳任怨,不向贫穷低头,改革开放后,范家湖人抓住机遇,从外出打工经商到回乡创业涌现出一批有钱人,他们在家乡盖起了漂亮的楼房,开上了让人羡慕的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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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家湖人世世代代重视教育,清朝末年、民国初期全村就有六七个私塾学堂,出了不少识文断字的人,现如今,绝大多数的家庭有钱了也都是先把孩子送到县城去读书,接受最好的教育,使得这个三、四千人的大村庄变得空落落的。

汽车又拐过两个弯道,到我老家的门口了,我停下车,第一个看到我的便是家东旁的聋子叔,他今年六十八岁了,耳朵聋了五十年,外号张聋子,我从车子后备箱里拿出带来的水果和月饼送到他手上,他憨笑着对我说:“花钱买这些干什么?我家里都有的”。我让聋叔把我家老宅的大门打开,没人居住的老房子里旧家具发出一股霉味,斑驳的墙壁,半朽的门窗,堂屋正中的木柜上放着父亲的遗像,显得特别孤独又沧桑,我轻轻地把两个苹果和两块月饼放在父亲的遗像前,深深地鞠上一躬,角落里两只蟋蟀断断续续的鸣叫着,让我心头生出一丝悲凉来,我伸手擦拭一下照片上淡淡的灰尘,心头一软,眼泪夺眶而出,聋叔见我流泪,便对我说:”你大没死,他到天堂享福去了!”他这么一说反倒让我哭出了声来。

 

走出老宅大院,我到家东的几个邻居家走走,两个婶子都已老态龙钟,行走不便。80多岁的薛家老婶子认出是我,便拉着我的手问道:“你老妈妈的身体怎样呀?”我大声对她说:“还好,还好!”婶子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不一会儿聚拢过来几个打工回来过节的老表和平辈的远房兄弟,我们相互问候,相互交流着,无论在外打工赚多少钱,一提起家里的老人和读书的孩子,他们的话语中就流露出说不尽的无奈和牵肠挂肚的那份痛。

返回县城的路上,我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出老邻居们苍老的面容,以及他们苍老面容上那慈祥的微笑。

编辑丨张晨红

审核丨卓  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