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奶奶》 文/肖鲲

 

2015年2月22日16:58分,春节长假中接到奶奶去世的噩耗,那一刻我在墨尔本唐人街的餐厅里。没有立即哭出来,哀痛仿佛也有时差,直到第二天一早飞往珀斯的航班上才泪流不止。邻座的人边看Adam Sandler的电影,边看着奇怪的涕泪交加的我。

 

奶奶生于1920年,头一年冬天刚过了94周岁生日。土宝还保存着心灵手巧的二外公为老太太最后一个生日捏的泥人,脸庞丰润像九年前还没生病的奶奶。

 

我是奶奶的第二个孙女,她一向像堂弟妹一样唤我二姐。我长大之后她偶尔会用普通话叫我的名字,叫完自己就得意地笑。她一直说宿迁方言,普通话对她来说颇有戏剧效果。

幼时对奶奶的很多记忆都是瞬间的。冬天她用温度略高的毛巾给我揩脸,我抬起脸享受地看着她,娇小的她在两岁的我的眼中很高大。她喜欢看《三笑》,拖着还没上幼儿园的我看了三遍,以至于现在我还会唱“叫一声二奶奶”。她爱玩麻将,我六岁时她便教会我了,堂弟妹们也都早早发蒙,这样人不够的时候小人儿也可以凑上一桌。上小学的一个春节,为了争谁和奶奶一起睡,姐姐和我甚至打了一架,最后的结果是奶奶睡在我们两个中间。三年级时,我学了“风驰电掣”这个复杂的词很得意,便在门上用粉笔写下来扮作老师的样子告诉奶奶“不要读成制哦”,奶奶很配合地一次次地跟我读。

 

住平房的时候她爱养猫,可她整日忙碌从来没有停下来逗弄猫的时候。冬天的时候那只老猫经常跳到我的膝上打着呼噜睡觉。

 

春节时奶奶最常煮的菜是卤鸡,狮子头,花椒肉和八宝饭。暑假里她最常煮的菜是毛豆炒河虾和草菇汤。淮扬菜以炒菜见长,奶奶炒的腰花和鸡杂真好吃。我跟她学会了炒鸡杂时切一点瘦肉一起炒,这样鸡杂的口感会更嫩。

 

读了高中之后就不怎么回爷爷奶奶家了,少年人总是对家之外的世界充满好奇。1997年爷爷去世之后我就再没回奶奶家过过春节,孀居的奶奶也从未独住,大家怕她孤寂便轮番把她邀到家里。1998年,姐姐把奶奶接到她在南京的新家过春节,我从厦门飞过来,当时还没手机,我在那个崭新的尚没有保安的小区里迷了路,只好大叫“奶奶”,幸而足够空旷,奶奶居然听到了我的呼救,78岁的奶奶还十分敏捷呢。

 

工作后偶尔回去,有次带奶奶去宿迁的商场里逛。那是她第一次坐电动扶梯,整个人往后倒下来,我便托住她。坐第二层的时候她便掌握了要领,80高龄的奶奶还是那么聪明好强。带她去吃肯德基,汉堡她也吃得津津有味,像对幼时的我所做的一切无聊事情一样,还是那么鼓励。

 

2006年冬天起,奶奶就卧床了,在老家的五叔和三姑一直朝夕陪伴。移居上海的我每年总要回去看望她几次。九年病中,她成了人瑞,还多了三个重孙。

 

最后一次见到奶奶是2014年12月28日,她94岁生日,看到一屋子拜寿的晚辈,已经不太进食的她喜悦非常。前一晚甚至还被扶起来打了两盘麻将,两个重孙子包括土宝都上场了,当然都是老太太胡的。我们离开之前,她紧紧拉住姐姐和我的手,大家都哭了,却没想到这次真的是生离死别。

 

马年的除夕,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在澳洲旅行的我和她视频,她还是勉力朝我笑了一下。给重孙们的红包在她还清醒的时候已经一一备好。我给她的红包被她珍而重之地收在枕头下面,直到她去世后才被发现。

 

奶奶现在和爷爷合葬在一起,他们同年生,她比他大13天,94岁的她和77岁的他再相遇就更是姐弟恋了。

 

奶奶的床空了,大家都习惯了看着她躺的方向,因为九年来她一直在那里。而我,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奶奶家可以去了。

 

奶奶,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