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到小街渔村来》— 张家龙

 

金秋时节,我和好友海洋一起,陪同远道来泗的书法界几位客人,专门到成子湖边的小街渔村玩了一个下午,开心极了。

小街渔村在成子湖东北两里处,隶属于卢集镇成子湖社区。其占地面积100多亩,平面图呈一个横置的梯形,西宽东窄,三排渔家房舍错落有致,自西向东排开,共有四五十户人家,每户都是独立的庭院,虽然造型各异,但一律都是白墙青瓦。村子的四周是一条贯通的小围河,围河在西南和西北的两个拐角处,分别有一个面积两千多平方的水塘,当地人叫她“勺子湖”。

我们一行首先来到渔村的西头,我的经验告诉我这里应该是村部所在地,所谓村部就是游客服务中心,是供游人吃饭、住宿和购物的区域,这组建筑主体是两层楼,围成一个大四合院。主门朝南,侧门向东,两个门口各有一个宽阔的广场,远看这大四合院古朴中带着庄重。估计这组建筑的面积有近万平方,真正算得上是小街渔村的核心部分。

我领着客人移步到东门口外广场中央,广场四周除了高大浓郁的香樟和惹眼的红枫外,还有挺拔苍劲的朴树和枝繁叶茂的皂桷树,几棵高大的栾树托举着粉红色的花朵和夏天挥手作别,苦楝树鹅黄色的果子挂满枝头,秋风吹拂,她正稀稀拉拉地撒下枯黄的树叶,地面上叶片随风翻滚做出奔跑的姿势,别有一番诗意。那几颗等不及的银杏,枝丫间挂满了黄灿灿的果实,叶片绿中带黄。再看那些丹桂,满树开着金色的米粒样大小的细密的花朵,花香在微风中四溢,真是沁人心脾。有两棵落羽杉的树梢已经涂抹上淡淡的棕红色,几棵木芙蓉开得如火如荼,这景色让我想起刘禹锡《秋词》中那句“数树深红出浅黄”的佳句来。

站在东广场中央向东望去,整个渔村的建筑掩映在绿树、翠竹、花草和果实中间,给人一种“光阴四季有不同”的自然之美。如成子湖水一样碧蓝而高远的天空,飞鸟匆匆掠过,白云悠闲地飘移。一棵老槐树用带刺的枝条捧着一个巨大的鸟窝,她在等待外出觅食的鸟儿归来。从城里第一次来到我们水乡的几位客人,无不连声称赞,说这小街渔村是个难得的“世外桃源”。

靠近东广场的几户人家搞起了“渔家民宿”,招牌特别吸引游人的眼球。中间几家开的“小鱼馆”打着“活鱼活虾活湖鲜”的广告词也特别有个性。对我最具诱惑力的则是南排临水的那家的“小龙虾+大闸蟹”的“渔家宴”,这时节是水乡螃蟹肥美之时,吃啥也比不上吃这成子湖的大闸蟹。

沿广场溜达一圈,我便领着客人转身朝游客服务大厅走去,进门发现这大厅有近五六百平方,层高也是有五米多,着实有点像明清时期的“衙门大堂”。大概是疫情或其他无人知晓的原因,大厅空荡荡的,除我们七八个人外,没有几个游客,两个闲聊的工作人员见到我们显得格外热情,立刻打起精神,主动上前,一边介绍小街渔村的历史,一边推销起渔村的土特产品,什么粉条、草鸡蛋、咸鱼片等经过精心包装过的水产干货。我指着一袋一袋透明塑料袋包装的毛刀鱼,问穿长裙的美女:“现在是长江流域十年禁捕期,这些干毛刀鱼是成子湖出产的吗?”她先是一怔,然后又很自然地对我说:“实话告诉你吧,这些咸的淡的干毛刀鱼,不是从成子湖里捕捞的,它们的主要来源一是附近养殖户人工养殖的。二是从安徽巢湖那边贩运过来的。”听罢,我戏说:“涉嫌假冒产品呀?”确实,洪泽湖与成子湖以及巢湖都盛产毛刀鱼。刀鱼和毛鱼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鱼类,刀鱼比毛鱼个头大,身体长,刀鱼又称刀鲫,是一种洄游鱼类,它主要生活在长江中。毛鱼则因身体较短而宽呈羽毛状才得名。所谓毛刀鱼实际上都是毛鱼,新鲜的毛鱼脊背成青灰色,其他身体部分成银白色,人们俗称它为毛刀鱼。虽然长江刀鱼贵到上千元一斤,但是论其营养价值毛刀鱼和刀鱼相差无几。

记得小时候在老家,外祖母和母亲把鲜毛刀鱼用蒸、烧、煎、烤、炸等方法做出多种多样的农家孩子难得一见的美食。然而范家湖村的乡亲们最传统的做法就是“油炸干毛刀鱼”和“辣椒炒干毛刀鱼”两种。想起这两道家常菜,我就想起故乡,想起慈祥的母亲对我们的疼爱。母亲知道我和弟弟怕吃辣椒,就常用韭菜炒干毛刀鱼,这样我们兄弟俩吃起来就无所顾忌。离开范家湖村,我经常出门在外,偶尔见到韭菜炒干毛刀鱼这道菜,我的心里就会生出一股暖流。

我为了让几位书法家客人更好地了解小街渔村的人文与风土人情,就少不了要向客人介绍成子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除了导游小张开门见山地告诉客人说成子湖的得名来自一个“成婚成子成古今”的传说外,我补充道:“中国第四大淡水湖洪泽湖与成子湖是姊妹湖,小时候听长辈们说,很多年前,神仙张果老骑毛驴路过古泗州域,走累了给毛驴儿饮水,毛驴儿不慎弄翻水桶,结果桶里剩余的一点水流个不停,很快竟把古泗州城给淹了,变成了这对姊妹湖”。

小街渔村向西南二里处,便是景色宜人的4A级成子湖旅游度假区,十月的成子湖水天一色,碧波闪烁。湖里的水生资源相当丰富,目前可知仅鱼类就有16科84种,水生植物有81种,鸟类有194种,是个地地道道的“聚宝湖”。

走出游客服务中心大厅,我们一路向北,步行几十米就来到一块三米多高的长方形石头前,上面刻着红色的行草体“小街渔村”四个字,因为没有落款,所以不知是哪位书法家的手迹。几位客人伫立在石碑前从专业的角度仔细端详着这四个字的“点竖撇捺”和“起笔运笔的走势”,有位客人说这不大可能是泗阳籍中国当代著名书法家王卫军老师的手迹。我抢话说一定不是,凭我对王老师的了解,他书法中的行草取法高古,潇洒俊逸,而眼前的“小街渔村”四个字与王卫军老师的书法风格相比,明显地少了几分自信与洒脱。我的观点得到在场所有人的认可,心里竟莫名地生出几分无法言状的成就感。

这小街渔村是十年前县政府打造的依湖而居的仿古乡村旅游项目,由于设计者独特的视角让其有了几分“以假乱真”的效果。我看过安徽颍上的管仲老街,也看过合肥西南30公里处的三河古镇,还看过徐州东北的窑湾古镇等小街和古镇,它们大都是在原来建筑上修复扩建而成,强调“古”“旧”二字。此外,她们还有个共性就是用名人大家来支撑和渲染那份凝重感,把传统文化的基因植入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和一石一水之中,用人文的力量来占领游客的内心世界。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遗憾的是我们的小街渔村缺少这种“力量”。

从小街渔村的石碑向西北,就是一条通往“勺子湖”的曲折的石板小路。我一边走一边听着客人对小街渔村发表其“第一印象”。她们几个都委婉地说作为景点来打造,这个小渔村缺少了文化支撑点,连仿古复旧的一些基本元素都没有去做。尽管客人的评价和我的看法几乎完全一致,但是我这个土著的喝成子湖水长大的人,心里还是有些尴尬和不安。或许这种不安正是对家乡的一份偏爱吧。一位赵姓客人接着说,为什么在游客服务中心不能建一个渔家博物馆呢?完全可以把我们小时候见到那些渔家捕鱼工具和渔民的生活用具陈列其中。有位客人还提出,应该把那些生活在洪泽湖和成子湖水乡的鱼类、鸟类及其他野生动物的样本展示一下。即使不能实现游客参与互动,也可以把渔家人生活的场景用声电光等现代手段再现一下呀。

我只顾低头想着渔村的美中不足,不知不觉便走进一片浓密竹林中,走过一条逼仄的小道,出了竹林,眼前便是一片宽阔而平静的水面,这水塘就是前文我提到的“勺子湖”。湖的四周长满了芦苇和菖蒲,芦苇中下部的叶片已经发黄,此时芦花开得既丰满又舒展。我兴奋地招呼客人仔细辨认一下这连片的芦花在颜色上有啥不同?很快中国当代著名小楷大家张爱萍女士就说:这些芦花的颜色有的白中带绿,有的是米白色的,还有一些是紫金色的。我被她的“火眼金睛”折服了,连连用手势为她点赞。是的,这些用来造景的芦苇表面看几乎长像都一样,其实渔村的水景引入水生植物来造景造势,仅芦苇就有毛芦苇、热河芦苇、白皮苇、紫金花苇、河柴芦苇等几个品种。客人们都笑着表扬说我不愧是生在湖边,长在湖边的人。还说我既是个细心的人,也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我在客人的吹捧中,竟低吟起余亚飞的《咏芦苇》“浅水之中潮湿地,婀娜芦苇一丛丛;迎风摇曳多姿态,质朴无华野趣浓。”大家笑得合不拢嘴。此时,只有湖岸上那一小片紫色的粗壮丰满的狼尾巴草,低头不语,在风中摇晃着身躯,如田地里弯腰收禾的农民。浅滩处那一簇簇高挑的京羽茅,把自己打扮成芦苇的模样,在秋风吹过之后轻轻地相互握手言和。

转脸再细看,“勺子湖”里的荷叶已有二成开始发黄,恰似一句古诗:“荷花开尽秋光晚,零落残红绿沼中。”所写的景色。

我们沿着“勺子湖”延伸而出的北围河向东走,眼前出现两位穿着黑色胶皮裤子的农妇正在小河里采摘菱角,我对着她们大声喊:“大姐,今年的菱角贵吗?”“五块钱一斤。”那位挎着竹篮子的六十岁左右的大姐头也没回地应着我。另一位年纪稍轻些的大姐转过身来对我说:“吃菱角的好处多着呢,红菱是安神催眠的好东西。”我半信半疑地说:“是真的吗?”“你不用付钱,你带点回家吃着看看吧!”她笑着说。我带着几分尊敬和感激的心情望着她:清廋而黑里透红的脸上趴满了皱纹,和我三姐的年龄、身高都相仿,尤其是她干净利落的说话腔调都和三姐特别相似。我不觉想起了小时候,在范家湖老家,到了这个时节大我三岁的三姐,在帮母亲忙完农活和家务后,就风风火火地带着我和弟弟前后三庄跑着找水塘,有时还会跑去离家两三里路远的高松河去摘菱角。有一次不知水下深浅差点儿闹出大事,所幸的是她只呛了两口水,在我和弟弟的帮助下,有惊无险地爬上岸来。对于这样的险情,回家我们三个人都选择守口如瓶,是绝对不敢和父母说的,只能私下里和邻居孩子们交流摘菱角的感受时,作为“趣事”拿出来当个插曲说笑罢了。一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我还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把煮熟的菱角放在嘴里用腮牙使劲一咬,三角形的菱角便一断两截,取出来,将菱角的一半再放嘴里,从一半的一半处用力一咬,那又甜又面的菱角米子就滑进嘴里,好幸福好快乐啊。

我想着往事有点儿走神了,被队伍落下了十几米远。追上他们时,许姓的书法家正站在水边伸出手臂努力地朝水边那几个“鸡头包”挪动身体,另外两个客人,伸手拉着她的另一只手臂,做出协助的架势。我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从一片荒芜的狗尾巴草中穿行过去,大声对他们说:“注意安全”。她们笑着说没事。确实,小河水几乎干涸见底了,今年的高温天气是百年一遇,旱情特别严重。我问几位客人,知道“鸡头包”里的粒仁儿学名叫什么?她们都笑着说没有研究过,请我科普一下,我好为人师的那点性子又开始泛滥了:“大家听好,‘鸡头包’里面的粒仁儿学名叫芡实,是一味中药材,它补脾止泻、益肾固精;它的身价不菲,贵时卖到一百多元一斤呀。”大家听得连连点头,我又引用小时候听长辈们常说的一句俗语:“菱角、鸡头半年粮呀”几位客人听我这么一说,从面部表情上就清晰地看出她们曾经对“鸡头包”有过真实的“无知”和“失敬”。

那两个采摘菱角的大姐,发现我们几个人在试图采摘“鸡头包”,好客的她们从水中慢慢走过来,帮我们从沼泽中采摘了七八个“鸡头包”,我赶紧从包里拿出两瓶矿泉水送给她们以示感谢。

可能是我们的笑声惊吓到了那些在水中觅食的鸟儿,纷纷展翅飞离原本属于她们的领地。只有这些家养的鹅鸭和藤子,对于我们的打扰熟视无睹,有几只胆大的白鹅还从浅水中游过来向我们讨要食物,真是适者生存呀!

我们采取互助的方式,又各自在小河边折了几支刚枯黄的“莲蓬”,才念念不舍地离开渔村西北角这片湖水和湿地。回头望去,不大的“勺子湖”西面那座人工堆成的20多米高的土山头上,由绿变黄的高大的树木把整个小山头包裹得密不透光。我们决定站在“勺子湖”边拍张合影,虽然是逆光,但是大家都说这照片却别有一番情调。

我们沿着渔村的北围河南岸继续前行,眼前这排十几户“渔家”和南面的两排相比虽然也都是白墙青瓦,堂屋也是两层小楼,带个厢房,拖个前屋,是苏北人所说的典型的“三合院”,但是它们每个院落的前面或侧面除了绿化还都有块“小菜地”。这个季节,小菜地里的萝卜和胡萝卜已经长势茂盛,青蒜苗已经有二十多公分高,准备冬天吃的大白菜长得披头散发出落得有模有样儿。最养眼的是通往小菜园的羊肠小道旁横七竖八地趴着躺着的那些硕大的南瓜,以及那些枕头样壮实的冬瓜,栅栏上紫色的茶豆角簇拥在一起,绿色的,紫色的小花朵开得热火朝天,给人一种“雨润山园一片怜,多情藤蔓握蓝天。”的返璞归真之美。

不得不说说这排渔家庭院四周颇具特色的绿化。屋后靠近小河堤的地方,大都栽些高大的白榆,据说是取意“年年有余”。也可见少数几棵高大的棠梨和腊子树,此时她们的叶子已经泛出淡淡的红意,既遂性又自然。而前屋门口两侧多为月季、玫瑰、蔷薇、牡丹之类的木本花草,路边少不了一棵桂花或一株樱花,热烈而雅致。渔家的果树是每家每户的标配,最为代表的是石榴和柿子,山楂和冬枣,梨树和苹果树也不少见,有个别院子前面还有核桃和板栗的身影。据说渔家人对果树的钟爱是有道理的,苹果是“平平安安”的比喻,石榴是“世代留住”的意思,而柿子树则是“事事如意”的之意,有种说法是柿子树必须两棵一起成对栽种,这没有科学道理,就是渔家人讲究的一种风俗习惯罢了。

很快,我们就走到最东头那户“文明之家”庭院门口,正遇上他们家在院子外的小菜地收花生,花生地不大,只有十来个平方,一家老少五个人一起在忙活,两个年长的老者坐在小板凳上边拔边喊扎小辫子的大约四五岁的小孙女,“数一数这棵共有多少个花生果”小女孩只顾自己拔自己面前的花生,头也不抬地对老人说:“一百个”。此情此景让我想起小时候,外祖母带我去生产队收花生的场景,当年苏北农村的生活十分艰苦,孩子见到花生,没有不想吃的,但是生产队长看管得很严。外祖母总是和许多妇女们一样趁队长不备,将花生塞进我的小口袋里,我还记得因为口袋太小,我心领神会地配合着外祖母把花生塞进袖口里……

离开收花生这户人家,我们一行下了拱桥向南走,不远处,有十几米连片的粉黛草花开得正热烈,把南围河的水都染成了粉红色,真是如梦如幻呀。这户人家门前的柿子树上密密麻麻挂满了小灯笼似的柿子,我提议大家用这棵喜庆的柿子树和这片粉黛草花作为暖心的背景再合影一张,得到大家的一致赞成。

不知不觉太阳就快下山了,西天的夕阳如血,我们商议晚饭就在渔村吃地道的“渔家宴”,我对客人说必须得点一道“韭菜炒干毛刀鱼”呀。

 

编辑丨张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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