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钱 (文/张家龙)

               

清明小长假,幼儿园的小郑老师从她老家给我带来一包新鲜的榆树钱,这份礼物让我特别兴奋,我对小郑老师连说了三四句谢谢之后,又拱手抱拳再三表达谢意。

在农村长大的人,一定都清楚榆树钱实际上就是榆树的种子,因为它的外形呈圆形,很像古代的铜钱,民间便叫它“榆钱”。早春的榆树钱呈嫩绿色,手感细腻而柔软,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仔细端详着小郑老师送来的榆树钱,这绿色既亲切又熟悉,这清香既恬静又纯正。

在苏北农村,清明前后人们有吃榆钱的习惯,有时一棵老榆树上可以爬五六个孩子,他们骑坐在树杈上,一只胳膊挎着竹篮子,猴子似地在树枝上采摘那些小纽扣大小的圆圆的榆钱儿。春风乍暖,孩子们的笑声和不远处树梢上的鸟鸣声相互应和着,让贫穷的乡村生出几分快乐与详和。

              

大概是受到外祖母的言传身教,母亲做的榆树钱饼特别好吃。我和哥哥姐姐们聚到一起回忆小时候最爱吃的食物时,大家总不会忘记母亲做的榆树钱饼。母亲把我们几个孩子从树上刚摘下的鲜嫩的榆树钱洗净,放在大瓷盆里加上一定比例的玉米面和水,反复搅拌使玉米面与榆树钱及水粘合在一起,待铁锅里的水烧至七八十度,母亲便利索地把刚搅拌均匀的榆树钱和玉米面的混合物,用双手拍打成长条状,在其背面沾上少许的水,轻轻地用力把它贴在铁锅上,几分钟时间,铁锅就被围得密密实实的。大约半小时左右,满屋子里便是从木头锅盖的缝隙处钻出来的榆钱饼的清香味,我们几个孩子站在锅台边跳着、闹着,等待母亲揭开锅盖的那一刻。母亲确定榆钱饼熟透了,便迅速地掀起滚烫的锅盖,用锅铲分给我们每人一碗。母亲背着三个姐姐悄悄地从柜子里的油盆里用筷子夹一点猪油抹在我和弟弟的榆钱饼上,榆钱饼自然的清香加上猪油特有的诱人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在我幼小的记忆里,那种香味高贵而神圣,那种香味纯正而独特,足以让一个孩子真切地感受到清贫岁月里的幸福和快乐!馋猫鼻子尖,调皮的大花猫闻到了香味便喵喵地围着我和弟弟反复打转,那只大黑狗也用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们的饭碗,目光里充满了渴望和期待。

 

在苏北老家,不管有钱的没钱的,多数人家都喜欢在房前屋后栽种一棵榆树,主要是因为榆树的木质细腻结实,是做家具的上等材料。听外祖父讲,榆树有好多品种,常见的有白榆、黄榆、黑榆、青皮榆、紫榆等,我的老家大多生长的是白榆和青皮榆。明清时,有钱人家的家具用料中榆木见多,木质既坚硬又纹理细腻,视觉上苍老遒劲,抚之则让人心动如酥。用老榆木做的古典家具在现代人的心目中仍然是高品位生活的象征。前年,我在山东出差,无意间在一家旧货市场的门店里,见到一张黑榆做的案桌,看上去质地厚重,古朴典雅,小老板开口就说这是件典型的清代工艺清代人手工制作的老物件,叫价五万元,同行的三个好朋友还了价,竟被对方不屑一顾地轰出大门……

从古到今,众人爱榆,那些富人他们多数是因为榆树钱的形状像古代的铜钱,于是把榆树当作摇钱树、富贵树来崇拜。现在,那些喜欢玩花弄草的雅士,多数的盆景便是多姿多态的榆树桩精心做成的,除了价格不菲之外,放在客厅确实能烘托出主人的几分情趣。

依稀记得,外祖父家门前的汪塘边有一棵高大的榆树,我和弟弟对抱着也相互拉不到手,可见它的胸径够粗的,外祖父在世的时候经常讲,这棵老榆树是祖上留下来的,足足有七八十年的树龄,六十年代初闹饥荒,春天人们没有吃的,这棵老榆树,用它的树皮和树叶救了不少人的命,这也许就是普通老百姓独爱榆树的原因之一吧。

家里帮忙做饭的周姐,接过榆树钱有些为难地对我说,她小时候只是看过她的老母亲做过一两次榆钱饼,也吃过几次榆钱饼,但是她自己没有亲手做过榆钱饼,担心做得不好吃,浪费了这难得的榆钱,为打消周姐的顾虑,我说:“你放心吧,我来教你做!”我把小时候母亲做榆钱饼的关键环节和要点细致地对周姐讲一遍,聪明的周姐边听边做,很快就调好榆钱叶、玉米面以及水的三者比例,不一会香喷喷的榆钱饼就做好了。

好多年没有吃到母亲做的榆钱饼了。我慢慢地咀嚼,细细地品味周姐做的榆钱饼,连声夸周姐的手艺不错,吃了几口,我便突然想起病床上九十岁的老妈妈。我让周姐赶快用保温饭盒装满热乎乎的榆钱饼,急忙开车向母亲的住处出发。长年服侍母亲的是我的三姐,三姐接过我手中的饭盒,打开一看是香喷喷的榆钱饼,笑着问我:“你从哪里弄来的?”我说:“你快点趁热给老妈妈喂几口吧!”很少说话的母亲刚吃了第一口,就说:“这是榆钱饼,还是那个味道!”严重的老年痴呆症早已让老母亲对好多事物失去了记忆,但是对这久违的榆钱饼她却记忆犹新。吃着吃着她却停下来满脸认真地对我和三姐说:“把这饼给你大大留点吧,这老头子一辈子就爱吃这一口!”其实老父亲已经去世十年了,老妈妈是在胡言乱语?还是她心里始终没有放下远在天堂里我的老父亲?听着她反复地念叨着老父亲,我和三姐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编辑:圆月  审核:卓欣